愛  

在愛情裡,不一定是異性之間的相愛,
有時候,是同性之間的愛情,
不該因為是同性之間的愛情,而被否定,
愛情,沒有距離,是自由的,
只希望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而已

   

  在炎熱的八月份,看到放榜單的那一刻,知道自己如願考上穿著令人稱羨的雄女制服,我的心終於掙脫出沉重的聯考枷鎖,像是出了籠的鳥,我看見自由之扉的開啟。


       「雄女」這個名詞,對我而言,是一種IQ上的認定,也是一種驕傲。我承認我不喜歡雄女,不喜歡充滿功利主義的文憑,考雄女只是為了證明我不是一個有問 題的女孩,不再想讓別人一直否決我所追求的,更不想因為喜歡一個人彈著月光的旋律,而被後母及鄰居認為我精神上有某種程度的問題,很不屑與我說話,甚至想 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。不,應該說是讓我自生自滅,不管我的一切。


  回憶,總讓人狼狽的跑回現實裡。


  「禕翎的爸,你看看你女兒,這副德性,老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,不知道在彈奏什麼奇怪的旋律,那麼憂傷,有時候還會歇斯底里的大哭大笑,你應該送她去精 神病院,讓她去自生自滅,以免將來我們受到她的危害,到時候你再來後悔,一切都來不及,無法彌補傷害。」後母加油添醋的鼓吹父親將我送往神經病院。


  「那不是什麼奇怪的旋律,那是貝多芬的月光曲。也許,禕翎只是想要藉著彈奏這首曲子思念她的母親而已,你不用這樣大驚小怪的。」


  在腦海裡,對於母親的一切並未很清晰,經過時間的摧殘,變得很模糊,而且僅知道的事情也只不過是經由母親的日記和言語,以及瑣碎的傳言一點一滴地拼湊 成我的印象,我對母親的了解甚少,知道的也只不過是皮毛小事而已。母親,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,會一手好琴藝,但令我最深刻的不是這些,而是母親在房間裡 自殺身亡的情景,那一幕情景,讓我永遠無法忘記母親死的時候的慘狀──口吐白沫,臉色有如泛白且斑駁的牆壁,讓我在心裡烙下很大的烙印。


  「有其母,必有其女,禕翎這個小孩簡直跟她母親一個模子印出來的,以後也許也會跟她母親一樣走上自殺之路,」

  「妳顧好妳自己就好,這個話題到此為止,妳不准在禕翎面前提起這件事情,要是妳敢再提起,看我會不會把妳趕出家門!」

  在家裡裏面,導致母親自殺的原因,一直是被視為禁忌,因為母親會自殺,是父親所造成,父親背叛母親,隱瞞著母親和這個後母在ㄧ起,完全不顧和母親的夫 妻情分,將母親反鎖在房間,不准她出現,只有吃飯的時間母親才可以出現在客廳和我們一起吃飯。往後的日子裡,母親不斷彈奏著貝多芬的月光曲,旋律反覆一次 又一次的迴繞,憂傷的眼神帶些哀怨。

  這樣的旋律,讓我有些不知所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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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入學的第一天,拿著註冊單和一些資料到雄女報到,找尋我的教室在哪裡,這時再走廊上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。

  「毓芳」將我的高八度音域,發揮的淋漓盡致,整個走廊都回盪著我的聲音。

   當她轉過身時,我才發現事情不妙,因為我認錯人了,她不是毓芳,是一個令我很想要唱一首歌給她的女孩。

  「不好意思,妳認錯人了。」她的聲音有如大提琴般的低沉。

  「呃……對不起。」我愣了一下,吞吞吐吐的從嘴巴裡吐出「對不起」這三個字,這種認錯人的情況真是難為情,這不像在半路認錯「二伯」,還可以假裝在念數字,二十八,二十九,三十。

  「沒關係。」正準備迅速離開這種尷尬的場面,她忽然叫住我。

  「同學,妳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妳好,我叫董禕翎,是一年級新生,妳呢?」

  「妳好,我的名字叫易芛筠,大家都叫我鮪魚,也是一年級新生,妳可以叫我鮪魚。」

  「鮪魚,妳是幾年幾班的啊?」

  「我啊……一年二班,妳呢?」

  「真巧,我也是一年二班。這麼說來,我們是同班同學囉。」

  「對啊,以後要請妳多多指較喔。」

  「妳也是,多多指較。」
  
  「妳現在要去哪裡呢?去教室報到嗎?」

  「嗯,妳也要去教室嗎?」

  「對,可是我不知道教室該往哪個方向走。」

  「一起走吧!」她牽著我的手,往教室的方向走去。

  她的那一雙手,纖細又修長。雖然她的手很纖細,但外表看起來很man的感覺,她跟身高一百五十二的我有將近一個頭的距離,我抬起頭,只能看到她的下 巴。在我的印象中,母親的手也是那麼的纖細修長,當母親彈著鋼琴時,總覺得是蝴蝶在琴鍵上飛揚,舞動著優美的旋律,讓我看得好羨幕,好希望能擁有母親那樣 纖細的手。

  整個教室鬧鬧哄哄的像個菜市場一樣,讓人覺得心情很煩躁,破壞了我今天遇到帥女的好心情。

 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我的心情總是隨著一些事物而起伏不定,像天氣那麼多變,有時候是快樂的像晴天,有時候悲傷的有如雨天在下雨,如果給我一到十來評分我的煩躁指數,那麼我現在的煩躁指數一定是九。

  不知不覺,我開始玩弄著我的手指頭,喀喀的咬著指甲。

  「嘿,在想什麼,想到出神了啊?」鮪魚從我背後拍我一下。

  「沒有,只是在想這些女生真長舌,像機關槍似的,話講個不停。」我將臉鼓起像隻章魚。

  「大家都想要好好認識同學,所以才會一直講話,問對方是哪裡人?喜歡做什麼事情?妳可以像她們一樣,主動去跟同學打招呼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我還沒說出口就被鮪魚拉去跟同學們互相認識。

  「妳們好,我叫易芛筠,綽號是鮪魚。旁邊這一位同學,她的名字叫董禕翎,請大家多多指教。」鮪魚的態度落落大方,一點都不會彆扭。

  「我……我叫董禕翎,請妳們多多指教。」害怕在人群中的我,顯得有些怯懦。

  也許,我已經習慣封閉自己,一個人和自己的影子獨處,所以面對任何新的事物都覺得惶恐,甚至想要逃避而不敢去面對事情,這是天性抑或是後天的環境所造成?

  有些答案,必須要自己去找尋,而尋找的過程,路長得跟地平線連成一線。

  「妳們平常都喜歡做什麼呢?我喜歡打籃球、游泳以及聽音樂,假日最喜歡去西子灣的海水浴場」鮪魚對她的興趣侃侃而談。

  每個人都爭先著說自己平常喜歡做些什麼事情,大家都輪流介紹自己,當大家都輪流完,輪到我時,我又習慣性地吞吐,支支吾吾半天,我才勉強說出我平常喜歡做些什麼事,假日喜歡去哪裡晃。

  「我平常都待在房間裡彈鋼琴和拉大提琴,以及唱歌,或者是溫習功課,至於假日的時候,我喜歡一個人四處散步。」

  「哇!才女耶。妳會彈什麼呢?」大家的眼光紛紛投注在我身上。

  「流行音樂和古典音樂我都會彈,不過我比較喜歡彈奏貝多芬的月光曲。」

  「月光曲是垃圾車來的時候播放的那一首歌曲嗎?」其中一位同學這麼問我。

  「不是,垃圾車的那首是是少女的祈禱,和月光曲是不一樣的曲子。」

  「那首曲子的旋律是怎麼哼的呢?可以哼給我們聽嗎?」

  「對不起,我不怎麼想哼旋律。妳們可以去各大唱片行買演奏貝多芬月光曲的CD聽。」

  「那……算了」

  剎那間,場面有些尷尬,整個氣氛不太對勁,一片靜默,後來大家紛紛走離,只剩下我和鮪魚待在原地。不久之後,鮪魚先開口說話了。

  「禕翎,妳這樣的態度肯定會交不到朋友。妳要改ㄧ改這樣的態度,要不然不會有人願意跟妳當朋友。」鮪魚拍著我的肩說著。

  「我……

  
  我知道同學們只是想要我哼一下旋律給她們聽,看看是否有聽過,但我卻連考慮也沒有就ㄧ口否決,她們一定會認為我太小氣或者太過自以為是,可是是我的錯嗎?難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嗎?我不想因為這旋律讓自己陷入記憶裡的蜘蛛網。

  開學過後一段時間,同學們彼此都很熟了,而我在這個班上卻顯得格格不入,因為之前的那件事情,加上我向來都是被動的,自然而然的在班上沒有什麼朋友, 只有鮪魚這個好朋友而已,也許我的生活圈子太小,不過,有鮪魚這樣的好朋友,對我而言就足夠了。鮪魚總像個大男孩,時常吆喝著,走吧走吧吃東西去,經常帶 我四處晃晃,品嘗可口的食物,而她也總是保護著我,安撫我的心,試著不讓同學們的流言蜚語傳到我耳裡。
  
  「那個叫禕翎的同學,不看看她是哪副德性,驕傲個什麼勁。」

  「對啊!她簡直是目中無人,她可以去跟夸父結拜」

  「她眼神看起來很憂鬱,有點像林黛玉,不知道哪天會不會因為我們的話受不了,做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。」

  「ㄟ,她來了。」大家一看到我出現,馬上又散開,彷彿我是一場瘟疫,紛紛要躲避。

  其實她們說的這些話,我在遠遠的地方就聽到,聽得一清二楚,因為她們說話的聲音大的好像雷聲。

  「妳們都站住,在別人的背後說壞話,不怕天打雷劈嗎?妳們憑什麼批評我?」一直以來,我一直在忍耐她們對我的評論,盡量不和她們起正面衝突,可是這一次我真得無法再忍受,滿肚子的火氣隨著火山爆發一股腦兒的宣洩出來。

  「既然妳都聽到,我們以後就不需要躲在妳背後說。」

  「我們看不慣妳的高傲態度,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,實在很難跟妳相處。」

  「就只是因為上次我沒有順著妳們的要求哼旋律的關係嗎?因為這件事情而排斥我嗎?」不滿的情緒持續的上升,我像隻狂吠的狗那麼歇斯底里。

  「惱羞成怒嗎?妳們看看,她講不過我們,竟然惱羞成怒了耶。」

  大家笑成一團,對我嘲笑著。

  「有什麼好笑的?可笑的人是妳們吧?」

  嘲笑聲不斷和回憶交錯,我聽見好多人對我的嘲笑。
  
  「哈哈,沒人要的小孩,禕翎是個孤兒,沒爹疼沒娘愛的小孩。」

  「我不是孤兒,我不是,我不是。」

  「妳明明就是孤兒,沒有媽媽的小孩。」大家圍繞著我,不斷地重複這一句話。

  「我不是孤兒,我有爸爸和媽媽」

  「妳媽媽在哪裡?怎麼都沒有看過妳媽媽來接妳上下學?」

  「妳們亂說,我有媽媽,我媽媽只不過是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,她很快就會回來看我的。」

  「放羊的小孩,妳媽媽早就死了」

  「沒有……我媽媽沒有死,妳再亂說我就要打妳唷。」

  「來啊。妳打不到我啦。」

  「是妳會被打到吧。」

  我還未動手打這些欺負我的小孩,就被她們推倒在地上,不停的槌打著我的身體。我的手肘在剛剛的混亂中多了幾到紅腫的血痕,手指的指甲折斷了好幾根,逕自散落在地上,除了血跡,還有剝落的指甲。

  我沒有力氣還手,痛得我在地上來回的打滾。

 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,我依舊沒有擺脫這個痛苦的回憶,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在我身上

  啪!

  我冷不備防的被賞重重的一巴掌,我的臉上烙印著一個巴掌印。

  「妳們憑什麼打我?妳們有什麼資格?」當我要還手回打她一八掌時,我的手被她擋下來。

  「沒有憑什麼,就是看妳不爽,不爽妳的態度」

  「我的態度有惹到妳嗎?」

  「是沒有惹到我,不過就是看了就覺得很礙眼。」她一臉不屑看著我。

  「好笑,妳以為妳是誰啊?校長的女兒還是我老媽?」

  說完,又是一陣扭打,眼鏡散落一地,四處都是碎裂的鏡片。我的手掌被碎列的鏡片割得鮮血不斷的擁流著,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。

  「雄女」的天空,不是應該有著自由和快樂的氣味嗎?

  「大家住手,不要再打了,再打下去會鬧出人命。大家都是同學,何必要這樣對立?」鮪魚試著將我和同學們拉開。

  「誰跟她是同學啊?我還覺得,當她同學真是倒楣呢。」諷刺的言語,仍然傷害著我的心。

  「妳以為我想跟妳當同學啊?妳會不會想太多了?」我不甘示弱的回話。

  「夠了,妳們都閉嘴。各讓一步,不就都海闊天空了嗎?」鮪魚不斷的緩和我們的情緒。
  鮪魚拉著我到角落一旁去。

  「妳等等都不要出聲,這件事情讓我來處理就好。」

  「我……

  「就這樣決定。」

  回到爭吵地點,我的心情有些舒緩。

  「大家都是同學,每天都會碰到,不要把同學之間的關係搞的那麼糟糕,俗話說的好,『多一個敵人,不如多一個朋友』,大家就握手言和吧!」

  我伸出手跟同學示好,但她很不領情的甩開我的手。

  「我是看在鮪魚的份上不和妳計較,可沒說要跟妳握手。」

  「對啊!她那雙手可是拿來彈鋼琴,碰不得呢。另一位同學幫腔著,頻頻附和那位同學」

  「不要就拉倒,講話不要那麼酸葡萄。」

  血腥味瀰漫著空氣,天空沾染鮮紅色。

  胸口感覺悶悶的,呼吸有點上氣不接下氣,彷彿下一秒我就會休克,不久之後,頭感到一陣暈眩就失去知覺,隱約中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。

  「禕翎,妳聽得到我在叫妳嗎」鮪魚很用的搖著我,試著想要讓我甦醒過來。

  等我意識恢復過來,發現我左手裹了紗布,旁邊站了好多人,有鮪魚、剛與我爭吵的同學、護士阿姨、導師,還有我的父親及該死的後母。

  「女兒,妳現在的感覺是什麼?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?」

  「不用你假好心,不用在那貓哭耗子假慈悲,我的事情你管不著,你去管好那一個賤人吧。」我對父親大吼大叫著,雖然知道這樣對長輩的態度很不禮貌,但我還是奈不住對父親的憤怒,我無法對父親背叛母親的事情釋懷。

  我無法原諒他,原諒他破壞原本美好的家庭。

  「妳這個野孩子,對妳爸是什麼態度?這是妳應該對妳爸的態度嗎?妳也不想想,妳所吃的所喝的所住的,還有供妳就讀的學費,是誰賺的?妳怎麼當初不跟妳媽一樣,乾脆死一死算了。」後母講話依舊是那麼犀利。

  「賤人,妳沒有資格教訓我,只有我媽才有資格教訓我,在我眼中妳只不過是第三者而已,破壞別人家庭的狐狸精,比路邊的小狗還不如。」

  「妳鬧夠了沒有?這麼大還不懂事?」

  我的臉再度烙印著紅紅的巴掌,泛點血絲。

  「好痛,心好痛。」我在心裡獨自嘀咕,這是第一次父親動手打我,原來在父親的心目中,我還不如那位賤人,竟然為了她打我,這個女人還真是陰險。

  床單上的棉被溼透,我的心好痛好痛。我拿掉被單奪門而出,用右手支托著我受傷的左手,跑出校門,沿著校門口不斷的奔跑,試著想要逃離難堪的畫面,逃離這個不屬於我的世界。

  月光的旋律一直重複,彷彿提醒我不要忘記什麼似的。

  不曉得跑了多少公里,我才停下來休息,然而因為我太用力的奔跑,血不知不覺滲透紗布,可是我的心卻不覺得像剛剛那麼痛,也許是我的心已失去溫度及任何感覺,所以再也不覺得好痛,好疼。

  一個人走在街道上,和自己的影子玩躲貓貓的遊戲。

  「禕翎,等我一下。」聲音是好耳熟的女聲。

  我停下腳步,轉過身去,看見了鮪魚站在那裡。她緩緩的向我走來,我的眼淚在這個時候不爭氣的潰堤,了解還是有人在關心我的。我雙手環抱著鮪魚,在她懷裡我體會到一絲絲的安全感,從小到大未曾有的安全感。

  「妳知不知道,妳忽然這樣跑出來,大家都很擔心妳。妳現在跟我回學校,別讓妳父母親擔心。」鮪魚握著我的手說著,從她的眼裡我看到她很著急,她的衣服也溼透,汗水不斷的在滴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

  「走吧。回學校跟妳的父親道歉。」鮪魚拉著我要做公車回學校。

  「我不要,我才不要跟他道歉。」我試圖要掙脫她的手,但我力量終究抵不過她。

  「妳知道嗎?妳這樣很不好,他好歹是妳的父親,也是妳的長輩,即使他有什麼不對,妳也不可以用這種很不禮貌的口氣對妳父親說話。」鮪魚厲正嚴辭的指正我的不對,像是一個軍官在訓話。

  「我不想聽,一點都不想聽。」我摀著耳朵,不斷的搖頭。

  他有什麼資格當我父親?當他拋棄了母親,和那個第三者結婚時,他就沒有資格當我父親,我也不承認他是我父親,我沒有這種背叛母親的父親,我不想要待在這個不完整的家庭,我不要回去這個家,我討厭這個家的氣氛。

  我不懂,這個世界為什麼要這麼複雜?

  「不要逼我去原諒他,或者是跟他道歉。有些事情說穿了是很殘忍的。」

  「那妳總得先回學校拿妳的書包吧?」

  「嗯……可是我不想看到他。」

  「妳在校門口等我,我進去教室幫妳拿書包。」

  「好,謝謝。」我感到全身無力,尤其是我受傷的左手。

  到學校後,鮪魚進去幫我拿書包,而我站在學校的門口,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,我的思緒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。

  「媽,這首曲子的旋律很好聽耶,這是誰的歌呢?」

  「這首曲子是貝多芬寫的,曲名叫作月光曲,這是一首很有名的曲子。」

  「媽媽教妳彈,好嗎?」

  「好。」

  母親將我的右手放在中央Do琴鍵上,教我從Do彈到So,再來左右手各彈幾次,最後才雙手合奏,但我即使使力也按不下笨重的琴鍵,彈了好幾次我還是無法把曲子完整的彈奏出來,無法表現曲子所要表達的感覺。

  旋律很沉重,我彈不出這首曲的感覺。

  「別灰心,慢慢練習,有一天妳會像媽媽彈得這麼好,把這首曲子彈出來。」

  「喔,長大以後我也要像媽媽一樣。」

  每天放學後,我都到母親的房間,看著月光曲的樂譜不斷的練習,而母親則培在我旁邊指導我如何彈奏及如何表現整個曲子的感覺,直到她自殺身亡的那一天。

  「走吧。」

  看著路的盡頭,我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,我又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那些欺負我的同學和父親,我是否要繼續忍受這樣的評論?

  為什麼我非得去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?

  「鮪魚,為什麼妳總是這麼快樂呢?」

  「因為我有一個神奇秘方。」

  「什麼神奇秘方呢?」

  「就是天天說笑話,娛樂自己也娛樂別人。」

  「比如什麼樣的笑話?」

  「妳知道小叮噹的顏色是什麼顏色嗎?」

  「是藍色嗎?」
  「不是,答案是紅色。」

  「為什麼啊?」

  「因為ㄤㄤㄤ,小叮噹幫我實現所有的願望。」

  「哈哈,這個好笑。」我的眼淚不再滴落,臉上留有哭過的痕跡。

  雨過天晴,笑容便出現了,原來快樂是這麼的容易,一直以來是我把事情太複雜化。人總是很矛盾,希望自己快樂,卻又將自己帶進不愉快的情緒裡。

  和鮪魚坐二號的公車到火車站,走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冰店――五角冰舖,選擇坐在雙魚座名稱的位子,點了兩碗冰。

  望著窗外,忽然覺得自己制服上的「雄女」太耀眼,經過的人紛紛看了我一下,讓我急忙的遮掉雄女這兩個字,不是我覺得念雄女很丟臉,而是我無法接受別人對我的目光,我真的無法去接觸人群。天底下,有什麼地方可以接受我?

  「禕翎,妳在想什麼呢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等等要送妳回家嗎?」

  「不要,我不想會去那一個家,妳家可以借我住幾天嗎?」

  「嗯……應該可以吧。」她猶豫了一下,便答應我的請求。

  「謝謝。」我在她臉上給予一個很深的吻,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。

  「走吧。等等回到我家後,我幫妳重新擦藥。」

  「為什麼妳要對我這麼好呢?」

  「我們是朋友,朋友本來應該互相幫忙。」

  「喔。」有種莫名的失落,本來就是朋友,不是嗎?

   我在期待什麼?

   然而,旋律仍是一直不斷播放著,但我卻聽不到聲音。

   走進鮪魚的房間,飄來一陣薰衣草香。

   她的房間擺設很簡單,一張雙人床、一個書桌,書桌上除了整排的字典和小說書籍,還有擺得亂七八糟的原子筆,除此之外,牆壁的顏色是淡藍色,牆壁上還貼著鮪魚和其他的女生拍的照片,照片上鮪魚的笑容很燦爛,有如向日葵般。

  相較之下,我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,只有愁悶困擾著我,感覺有些哀怨、無奈。我不喜歡這樣的我,因為這樣的我很可悲,而且我跳不出這樣的輪迴。

  輪迴,彷彿是月光的旋律在重複著。

  「妳在床上坐好,手不要亂動,我去拿藥箱來幫妳擦藥。」
  
  「喔。」我沉默地點頭。

  鮪魚將我手上的紗布拆掉,用雙氧水先清洗我的傷口,再用優點塗抹傷口。

  「啊!好痛好痛,妳小力一點。」我痛得哇哇叫。

  「忍耐一點,快要擦好了。」

  身上的傷口即使痊癒,心裡上的傷卻無法撫平。我以為自己很堅強,但有些時候我總會陷入於回憶的漩渦裡,抽不了身,歇斯底里的哭泣,讓自己彷彿崩潰,像水庫洩洪一樣。

  如果所有的人,都像鮪魚這樣對待我,也許我就不會像活在地獄裡,更不會不快樂。我沒有快樂的因子,也沒有父母親對我的疼愛,我只是一個沒人愛的孤兒,一個即使在家裡上吊死亡也不會被發現的人,我的人生簡直沒有五彩繽紛的顏色可言,有的只是黑與白兩種對立的顏色。

  活得這麼痛苦,有什麼意義?

  「妳還是去打一個破傷風針,免得到時候傷口發炎。」

  「發炎就讓它發炎,這點小傷死不了。」

  「不要讓自己的生命開玩笑,妳一定要去打。」

  「沒差,世界少一個我或多一個我都沒什麼差別,地球仍是繼續轉動,未曾因為我的存在或消失而停止運轉。」

  「雖然如此,但妳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有許多好玩的事情等待妳去體驗呢?別這麼喪志,人要往好的地方想。」
  
  「我不要打,就是不要打。」

  「不行,妳一定得去打破傷風針。」

  鮪魚總是在我身旁默默的陪伴著我,陪我一起渡過每一件事情,當我人不舒服的時候,她總會帶我去看醫生,當我肚子餓的時候,她會買東西給我吃。從來沒有 人這麼關心我,即使是我的的親生父親也沒這麼關心我。我心裡對鮪魚泛起一種很特殊的感覺,這感覺是愛情抑或是單純的友情?還是只是我的幻覺而已?

  「妳知道嗎?妳的臉看起人惹人憐愛,像一隻在屋簷下躲雨的小貓咪,讓人忍不住想看妳一眼,但妳的聲音卻也像黃昏盡頭的顏色那樣的哀傷。」

  「是嗎?」

  「嗯。從今讓我保護妳,讓妳不要再受到傷害和委屈,好嗎?」

  聽到這一句話,在心裏毫無準備下,我嚇到了,想要回答她什麼話,像魚刺哽在喉嚨說不出來,不等我的回答,鮪魚又說出讓我更驚訝的話。

  「禕翎,我喜歡妳,妳願意跟我在一起嗎?」鮪魚摟著我,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。

  「我……

  鮪魚的嘴唇吻上我的嘴唇,彼此的舌頭交纏著,她用指尖輕輕挑逗我的身體,滑過我的皮膚、手臂、腿,還撫弄我的臉頰,不停的愛撫著我,我並沒有拒絕,因為那短暫的一刻,我找到問題的答案。

  原來,我心裏的奇怪感覺就是愛情,對鮪魚早有一份情感存在,只是我沒有發現而已。這種感覺往心的深處不斷延伸著。

  試著用心去聆聽月光的旋律,但我仍是聽不到聲音。

  「Do you love me?」鮪魚深情的看著我

  「Yes, I love you.」這次我沒有猶豫的就說出口了。

愛情不該就是像這樣勇敢的去追求嗎?無論是男女之間或者同志之間的愛情,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們的相愛,沒有資格可以去責備,也沒有那個權利去干涉,因為愛情是自由、沒有距離。
  
  「妳會排斥拉子嗎?」鮪魚擔心地問了句。

  「什麼是拉子?」

  「拉子就是女同性戀啦。」

  「喔。」

  「妳會排斥拉子嗎?」

  「我很討厭男生,全天下的男生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,而且女生比較會懂女生在想什麼及她的心情,加上愛情是沒有據哩,不會因為彼此性別相同就失去相愛的意義,所以我不會排斥拉子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我原本還認為妳會排斥拉子,怕跟妳告白,妳會拒絕我,然後不理我。」
  
  「不會,即使拒絕,我還是會跟那個人做普通朋友。」

  「為什麼啊?」鮪魚的眼神充滿問號。

  「我認為做不成情人,至少還可以當朋友。」

  「喔,可是這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感情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而且面對這個世界是不友善也不單純,擁有的是很多的孤獨與寂寞。」鮪魚握著我的手,眼裡有很深很深的愛意。

  我不知道踏入同志愛情的愛情世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,但我知道無論遇到多麼困難的事情,或者指責,我都會勇敢的去愛,勇敢去面對一切。

  愛情,會使人改變自己。

  跟鮪魚在一起後,我養成寫日記的習慣,紀錄每一天自己的心情和感覺。

  「自從跟鮪魚在一起後,我的生活似乎變得多采多姿,整個人的感覺變得不一樣,臉上多了微笑。對鮪魚的感情也越來越深,看到她跟別的女生聊天,心裡有了 小於7PH值的感覺,甚至因此而生氣起衝突。也許,愛就是這麼一回事,會在乎自己愛的人的一舉一動及她的言行。希望我們的愛情能一直綿延不斷,一直這樣甜 蜜著。」

  「鮪魚,有件事我想要跟妳談談。」

  「什麼事情?」

  「妳……可不可以和那些女生保持距離啊?」

  「為什麼啊?」

  「我就是不喜歡妳和她們在一起。妳給我的感覺是跟她們之間的關係很曖昧。」

  「傻瓜,妳在擔心什麼呢?」

  「我怕妳會喜歡其他的女生,怕妳對她們產生感情,害怕妳會因為這樣而不要我。」

  「我和她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,況且我已經擁有妳,怎麼可能還會去愛別人?不用擔心啦,傻瓜。」鮪魚給我深深的一吻,試圖要安撫我的心。

  「喔。」

  我懂「愛情是要彼此互相信任」這個道理,但是在獨處的時候,我無法克制自己胡思亂想,無法不去懷疑鮪魚,我對愛情有某種程度上的不安。

  「你去和你的情婦在一起,離開我和禕翎越遠越好,不要讓我們再看到你,你走。」

  「要走的人是妳們,而不是我。我是一家之主,妳憑什麼要趕我走?」

  「憑你背叛我和那個情婦在一起。」

  
  模糊的記憶裡,雖然只有破碎的片段與字句,卻在我心裏留下一定程度的傷害。

  愛情容不下第三者,但有一方背叛另一方和別人在一起,這樣的愛情已經無法再持續下去,無法回到最初的美好,餘留的不過是傷痕及過去的回憶,加深自己內心的痛苦與掙扎,讓自己活在過去,而和未來擦身而過。

 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,大概是這個意思吧!

  「鮪魚,妳為什麼會喜歡我呢?」

  「傻瓜,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?」

  「我想再聽一次妳的答案。」

  「妳的臉看起人惹人憐愛,像一隻在屋簷下躲雨的小貓咪,讓人忍不住想看妳一眼。妳也給我一種很有氣質的感覺,宛如古典美女。那妳呢?」

  「第一眼看到妳的時候,我覺得妳很帥,帥到我想唱歌給你聽。還有妳的個性開朗活潑,加上妳總是替我解圍,讓我對妳萌生敬意,不知不覺中對妳有了奇怪的感覺,那種奇怪的感覺直到妳跟我告白之後,我才知道那樣的感覺是愛。」

  「原來,一開始妳對我也有感覺。真可惜我早妳一步跟妳告白,要不然真想看看妳告白的樣子,一定很可愛。」鮪魚雙手環抱著我。

  「妳好壞唷。」

  「我的美人笑了,真好。」

  彈著琴鍵,用心去聆聽月光旋律,可悲的是我還是聽不到旋律的跳動。

  黑白相間的琴鍵,像極我的人生的寫照。

  「媽,妳看見了嗎?我已經會彈月光曲,妳高興嗎?可是為什麼我聽不到旋律呢?」看著母親的照片不斷的問著問題,即使我知道,我得不到答案。

  我哭了,為什麼別人的家庭是完整的,只有我的家庭是破碎不堪?

  鮪魚牽著我的手在校園裡走著。

  放學後的校園,一片寂靜,除了鳥叫聲之外,沒有其他的聲音及紛紛擾擾,彷彿只有學校才是我們的容身之處,才能容納我們的愛情。唯有在這個時候,我和鮪魚可以不用遮遮掩掩,可以像一般情侶大方第牽著手散步,一起吃飯。

  什麼時候,我們的愛情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承認?愛一個人,為何要承擔這樣的負擔?

  「鮪魚,妳會愛我多久呢?」

  「傻瓜,一直愛妳,直到妳不愛我的時候。」
  「如果我死的話,妳還會一直愛我嗎?」

  「我會一直愛妳,除非我死了。」
  
  「噓,不要說這種話,我不希望妳死。」

  和鮪魚打勾勾,承諾著會一直愛對方,不准誰先離開誰,因為要維持這樣的愛情很不容易,我們不能輕易放棄我們的情感。

  滿地的枯黃落葉和我們沸騰的愛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  「禕翎,要乖乖唷,媽媽跟說爸媽以前的戀愛故事給妳聽唷。」

  「我和妳爸是在大學的社團裡認識的,那時候我們是幹部。妳爸是社長,我是副社長,我們經常要留下來和大家開會,討論要辦什麼活動,長期下來我們產生了愛的火花,一開始我們都不願意承認愛上彼此,直到發生車禍之後,我們的關係才開始有了變化。」

  我滿臉疑惑的看著媽媽。

  「那時候,和妳爸在學校玩賽跑,然而跑到一半,我忽然跌倒,我的手臂和腰部的地方都受傷,妳爸急著要送我去醫院擦藥,最後在半途中擦撞到電線桿出車禍,就這樣坐上救護車被送往慈濟醫院,從那時候開始,妳爸開始照顧行動不便的我。」

  「在妳爸柔情攻勢下,我答應妳爸的求婚,畢業之後我們就舉行結婚典禮。那時候妳爸對我好的無可挑剔,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愛情和婚姻最後變質了。現在妳爸的態度跟之前追我的情形簡直是判若兩人。」

  「萬萬沒想到的是妳爸外遇的對象,竟然是我大學的好友。聽到的時候,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我,生存只為了妳,若是我再也忍受不了妳爸的態度而走上絕路,妳要好好照顧自己。」

  「喔。」似懂非懂的我茫然的回應著。

  我緊緊的握著鮪魚的手,很緊很緊。

  我一直是脆弱的,宛如迷路的孩子,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把握住手中的幸福。

  「如果妳喜歡上別人,妳得讓我知道,我會誠摯的祝福妳,然後悄悄的離開。」

  「傻瓜,我永遠只喜歡妳一個。」鮪魚用真摯的語氣對我說。

  不曉得為什麼,一點安全感也沒有,我害怕會失去鮪魚,害怕我無法把握住手中僅有的幸福,更怕我和鮪魚會是父母親的翻版。

  過去的回憶,像一把銳利的刀插在我心上,那麼令人無法忘懷,覺得疼痛不已。

  很習慣的依偎在鮪魚的懷裡,很習慣的在籃球場上看鮪魚打球,和鮪魚牽著手漫步在校園,這種習慣漸漸成為我對鮪魚的依賴。

  「禕翎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去約會,好嗎?」

  「約會?我們現在不就是在約會了嗎?」

  「不是啦!此約會非彼那個約會。」

  「要不然呢?」

  「聖誕節的約會是很特別的。」

  「哪裡特別?那天是行憲紀念日耶。」

  「喔,拜託,聖誕節的約會很特別的呢。」

  「是這樣嗎?」我用手搔鮪魚的癢。

  「不要不要搔我癢啦。」  

  「說,妳要不要投降?」

  「好啦。我投降。」

  嘻笑聲漸漸遠去,我和鮪魚相視而笑。

  仰望著夜空,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,彷彿在說悄悄話,而月亮似乎先躲起來了。

 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――幸福。這是愛情的模樣嗎?

  在父親還未背叛母親之前,在我的幼小心靈裡,對愛情有很大的憧憬,希望自己會是童話故事裡的公主,和白馬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自從父親和母親的婚 姻亮起紅燈,我的憧憬也跟著瓦解,整個人的愛情觀起了變化,認為完美的結局只有在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,而在真實的世界裡是不會這麼盡如人意,有圓滿的結 局。

  童話,是作者編出來的故事,為了彌補現實生活不可實現的缺憾。

  「禕翎,妳有喜歡過男生嗎?」

  「曾經有過,但後來因為某些因素,我就不再喜歡男生,漸漸地對男生很反感,甚至覺得男生很噁心。」

  「很噁心?」

  「對,那是我對男生的感覺。」

  「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總之,我很討厭男生。」

  「喔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呢?」

  「隨便問問而已,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。」

  「那換我反問妳,妳喜歡過男生嗎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只要男生接近我身邊時,我會產生噁心欲吐的感覺,而且我無法控制自己迷戀著女生纖細完美的線條,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一股狂熱,讓我深深的陷落,進入同志的世界。」

  「同志?」

  「同志是同性戀著的代稱。三島由紀夫曾說:同志是螞蟻,總能敏銳地探測到慾望的甜汁,妳認為呢?」

  「我對同志圈的許多事情,並不是很了解,但我會努力的去學習。」

  「沒關係,慢慢來,我會引導妳去認識的。」

  「喔。」

  「當妳踏入同志圈時,就要有心理準備,適應別人異樣的眼光,畢竟同性之間的愛情在這個社會裡還是大多數人無法接受,認為這樣違反上帝的旨意。」

  「嗯,我知道。」

  「不過,同志圈嚴格來說,不能是一個完整的生活圈,只是依附在生活裡的一部分而已。」

  「怎麼說呢?」

  「以後妳就會知道了。」

  旋律的節奏似乎變成快板節奏,我的心跟隨節奏噗通噗通的跳動著。

  不安,一直充斥著我的心。

  「對了,我今天要去比三對三鬥牛賽,妳可能要自己去吃飯唷。」

  「喔。」
  「那我先去練球囉。來,親一個。」

  「加油,妳要拿冠軍回來,我給妳精神上的鼓勵。」

  「再見,要想我喔。」

  「會啦,趕快去練習啦。」

  習慣了兩個人的相處,忽然變成一個人,有點不習慣。下課後,一個人走往福利社的方向,我發現許多人陸續的在我背後竊竊私語,對我指指點點的。

  是我的服裝沒穿好,還是沾上什麼髒東西呢?

  「是她啊?長得又不怎樣?」

  「她這副德性,來當P啊?」

  「什麼?她是同性戀?」

  「對啊!妳不知道她和鮪魚在一起嗎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

  我這才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,原來是大家都知道我和鮪魚在一起的事情,我們的事情被攤在陽光下被品頭論足著。

  「死Gay,真噁心。」

  「無法想像女生親熱的畫面,那一定是很噁心。」

  「搞不好她們都染上了梅毒。」

  「知人知面不知心,沒想到她是同性戀,虧她這麼有才藝,真是跌破我的眼鏡。」

  我不懂,為什麼我不能喜歡女生?為什麼喜歡女生,就非得接受大家的異樣眼光?

  「妳幹麻啦?」一個女生走過我的旁邊,故意用腳絆倒我,帶著一臉不友善的神氣。

  「是妳絆倒我的耶。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。」

  「有誰可以證明是我絆倒妳的?」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著我。

  「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。」

  「妳們有誰看到是我絆倒禕翎同學的?」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揚,似笑不笑的表情,令人起了冷顫。

  「誰不知道妳們是一伙的?」心裡有些怒氣被點燃。
  「妳又知道了?」

  喜歡女生的自由一點也沒有,為何非得被美其名為道德的線給緊緊綑綁住呢?淡淡的悲傷在縈繞著,跟著月光的旋律起伏。

  「不好意思,若沒有別的事情,那我先走了。」

  「沒有什麼事情,但就是不想讓妳走。」她擋在我的前面,不讓我移動任何腳步。

  「妳到底想怎麼樣?」

  在房間裡,聽到父母親的爭吵聲。

  「你到底想怎樣?」

  「我要跟妳離婚,離婚協議書在這裡,趕快簽一簽。」

  「跟我離婚,是吧?好讓你去找你的情婦嗎?」

  「對,少在那裡囉唆,趕快簽。」

  「這麼急著想要跟她在一起啊?」

  啪!

  響亮的一巴掌。

  「少在那囉唆,要不然有妳受的。」

  「那小孩的監護權歸誰所有?」

  「妳要就歸妳。到時候,如果想要小孩,再和她生一個就好了。」

  「這種話,你說得出口?」

  爭吵,什麼時候才會停止?

  「教官來了,快閃。」

  「算妳好運,下次再被我們遇到,可就沒那麼幸運。」

  這些人對我咆哮完就馬上走掉,現場徒留圍觀的觀眾和緊急趕到的教官以及淚流滿面的我。

  「同學,妳沒怎樣吧?」

  「……」我沒答話,只搖搖頭而已。

  我彷彿是深入敵區卻又彈盡援絕的三等兵一樣無助,只能等待解脫的時刻。
  轉身離開現場,走返教室。

  俗話說:「壞事傳千里。」剛才所發生的事情,馬上成為人人口耳相傳的流言蜚語,連班上的同學都知道我和鮪魚之間的關係。

  「禕翎是個怪物,她的性向嗜好這麼特別,少靠近她為妙。」

  「對啊,免得被傳染梅毒或愛滋病。」另一個同學附和著。
  
  感覺上,我似乎讓人踩在腳底下,許多焦點眼光聚集在我身上,在一瞬間我的臉上閃過許多的情緒,那是憤怒、無助與傷心的交錯。在極度的歇斯底里下,我衝出了校門,不巧被迎面而來的車輛撞個正著。

  「碰」一聲,我倒在血泊中被送往醫院。

  偌大的病房,白淒如霜,空氣瀰漫著消毒過頭的味道,這裡簡直是通往地獄的交界處。

  「我不要待在這裡,我要離開這鬼地方。」任憑我怎麼嘶吼,依然和死寂面對著。

  死寂,充斥著旋律,似乎有一種不尋常的徵兆。

  想要拔掉手上的針管,卻發現我的身體竟然一動也不能動,我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,忽然覺得世界末日來臨,我失去哭的權利,失去彈鋼琴的能力。

  我怎麼了?

  怎麼會這樣?

  好多的疑問,在我腦裡不斷的徘徊,我仍是得不到任何一個答案,我彷彿被這世界給遺棄了。

  月光的旋律,似乎停止彈奏。

  「醫生,禕翎的病情怎麼了?」鮪魚緊咬著下唇,聲音帶點顫抖。

  「病人的情形只能像現在這樣。」醫生托了托眼鏡。

  「你的意思是她變成是植物人嗎?」

  「對。」醫生的語氣很肯定,沒有妥協的餘地。

  我是植物人!

  醫生的宣判,無疑是判了我死刑。現在的我是個一動也不動的植物人,連稱是「動物」的資格也沒有,這樣殘酷哦事時我無法接受。

  即使自殺,也是我的妄想而已,這樣活著,有什麼意義可言?

  
  我整個人像掉進了黑洞,不斷的下沉。正值15歲青春年華的自己,人生瞬間從彩色轉變為黑白,單調的可憐。

  為什麼老天要對我如此殘忍?難道我所受的艱熬還不夠嗎?

  「怎麼會這樣?我才剛離開沒多久,妳就變成這樣子。對不起,都是我不好,剛應該把妳帶在身邊,不讓妳離開我半步,這樣就不會發生事情。」鮪魚不斷的打著自己的臉,她的眼淚潸潸落下。

  這是第一次我看到鮪魚在哭泣,然而我卻無法安慰鮪魚,什麼事情都不能做。

  「妳放心,我不會因為妳變成這樣而不要妳,答應妳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,我會一直照顧妳,保護著妳不再被傷害。」鮪魚和著淚,啞然失聲說。

  我相信,相信妳會照顧我,因為我認為真愛是禁得起考驗的。

  房間裡走進一男一女。

  「董爸爸,董媽媽好。」

  「醫生有說禕翎的病情嗎?」

  「有。」

  「禕翎可能永遠只能躺在床上。」

  「躺在床上?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

  「意思就是禕翎變成植物人了。」

  「活該,這個不孝女。」後母一開口就沒有好話,就像「牛牽到北京還是牛。」

  「禕翎都已經變成這樣子,妳還在幸災樂禍?」父親嚴厲的斥責後母。

  「她也會有這麼一天,怎麼沒有被撞死呢?」

  「妳現在給我出去。」

  「出去就出去,要不是你要過來看她,我才不屑過來看她。」

  病房,不是應該要寂靜的嗎?

  「先生太太,不好意思,請妳們小聲一點,不要打擾到病人休息。」

  「易同學,妳先這顧禕翎,我們去幫她辦出院手續。」

  「辦出院手續?」

  「說來真慚愧,我們家的經濟情況不是很好,沒有多餘的錢可以付禕翎的住院費用,所以才要趕快辦理出院手續。」

  「喔。董爸爸,我可以去妳家照顧禕翎嗎?」

  「當然可以。」

  折騰了一個下午,我像個死人任由別人搬出抬進。好討厭這樣的感覺,什麼事也不能做,這比殺了我還難受。躺回自己的床,看著四周圍陳列的東西,覺得好陌生,連回憶裡的月光旋律也不再那麼清晰,只聽到斷斷續續的音符而已。

  父親來到我的房間,坐在我的床沿,摸著我的額頭,對我說:「都是爸爸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,才讓妳今天吃不少苦頭,變成這樣,以後爸爸會好好的彌補 妳。」一直以來,我和父親的關係並不融洽,所以父親的舉動以及這麼近的距離,反倒有一些不習慣,此時此刻心裏的感覺可是五味雜陳。

  門外傳來叫門聲,中斷了父親的舉動。

  「董爸爸好。」來的人是鮪魚。

  「妳先陪她,我有事先去忙了。」

  「您去忙吧!這裡一切交給我處理,我會好好的照顧禕翎。」

  門被隨手帶上,此時只剩我和鮪魚。

  心裡有好多話想對於鮪魚說,但不知從何說起,也許是我不擅長用言語表達的關係吧!不過,即使我想開口說話也無法說,因為我現在是一個植物人,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。

  每天下課後,鮪魚總是不辭辛勞的來照顧我,幫我擦身子以及包尿褲,一點也不喊累,總是幫我安頓好,看我睡著後才回家。這幾天下來,她變得憔悴許多,整個人瘦了一大圈,臉上的笑容也不再出現。

  我有一股混著愧歉和罪惡感的感覺,其實鮪魚是可以離開我,她沒有這個義務要來照顧我,犯不著浪費時間在一個植物人身上,可是她卻留下來無怨無悔的照顧我。

  「妳走,走啊!不用浪費時間在我身上。」鐵著心,在心裡對鮪魚說著,但我的心好難受。

  我恨不得此時的我可以有用一點,可以站起來,不要像一具木乃伊躺在這裡,什麼事都不能做。

  「禕翎,今天有沒有乖呢?」父親踏入我的房間,問鮪魚我今天的情況如何。

  自從我出事後,父親對我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麼冷漠,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,四處尋找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好起來,不斷的拜託醫生想辦法醫好我。

  看著父親的背影,我想起國文課本裡朱自清的文章――背影。

 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,兩腳再向上縮;她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,顯出努力的樣子。

  雖然父親的身影並不像朱自清父親的背影那樣肥胖,但卻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,他的身體狀況也亮起紅燈。父親原本一頭黑色的頭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多了好幾根白髮,而他的臉變的憔悴,一瞬間老了好幾歲。

  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著父親,沒想到卻在這樣的情況,我的心亂成一片,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
  我原諒父親了嗎?

  我想,我早就原諒父親,原諒他對母親所做的事情,原諒他使美滿的家庭在一夕之間全都變了調。

  可是,在心底所造成的陰影,卻永遠無法彌補。

  「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?」母親先歇斯底里地喊出心裡的斑斑血跡。

  「不用妳管,我愛怎麼做,妳管不著。」父親推開母親,母親散著頭髮跌倒在地上。

  「碰」一聲,父親用力的關上門,出門去找他的情婦。

  對父親而言,家裡只不過是旅館,他自由的來來去去,不把母親當作老婆,也不管家裡的生活開銷,重擔全落在母親身上。

  「媽,妳有沒有怎樣?」我試著扶起母親,但我弱小的身軀卻怎樣也使不上力。

  我感覺母親的手又冰又涼,還發著抖,孤單、無助充斥著母親的心。

  時間,仍是滴答滴答地走。

  「芛筠,謝謝妳對我們家的禕翎這麼照顧,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妳。」

  「董爸爸,別這麼客氣。」

  「妳吃飯了嗎?」

  「還沒有,等幫禕翎擦完身子,就會去吃飯。」

  「我現在要去買晚餐,順便幫你買回來。」

  「董爸爸,不用了,我自己去買就可以了。」

  「這點小幫忙不算什麼,比不上妳照顧禕翎的辛苦。」

  「那……不好意思,麻煩您了。」

  「妳先幫她擦身子吧!」父親說完,便出去買早餐。

  叮咚叮咚。

  「請問有人在家嗎?」

  鮪魚一應門,竟然是我的同學。

  她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,來看我的醜樣嗎?我要趕快躲起來,免得她們再度嘲諷我。

  忙著找地方躲,壓根兒忘了自己不會動。

  「禕翎,同學來看妳了。」

  大家排排站在我床邊,好像是軍隊在歡迎來賓的隊形。

  「禕翎,對不起。」大家用九十度的角度對我鞠躬道歉。

  「都是我不好,講那樣的話傷害妳。」

  「對不起,害妳出車禍,希望妳可以快點好起來。」

  「對啊!我們等著妳一起去班遊唷!」

  「好啦!事情已經發生,現在在追究也於事無補。妳們就別再怪自己了。」鮪魚的眼眶泛著淚。

  「對不起,除了對不起還是對不起。」

  我被她們突來的舉動嚇到,在出車禍之前,她們對我的態度不是這樣的,是很傲慢、不屑一顧的態度,怎麼現在態度會變這樣?

  天要下紅雨了嗎?

  「我們下次會再來看妳,希望妳早日康復。」

  「這個雪納瑞娃娃送給妳,這娃娃是妳最喜歡的。」

「妳要加油唷!」

  「我們會替妳祈禱,妳要快點好起來。」

  「再見,我們會再來看妳。」

  當她們正準備回去的時候,剛好碰到買晚餐回來的父親。

  「妳們是禕翎的朋友嗎?」

  「董爸爸好,我們是禕翎的同學。」

  「對不起,禕翎會出車禍,都是因為我們說的話刺激到她。造成她現在在這樣子,我們真得很抱歉。」

  「都過去了,不用太在意。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
 
  「妳們吃飯了嗎?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出晚飯吧!」

  「我們是吃飽才過來看禕翎的。」

  「不多坐一會兒嗎?」

  「我們還要趕著回家寫作業。」

  「好吧。回家要要小心。」

  她們這麼誠心道歉,我是否要原諒她們對我所造成的傷害呢?

  原諒,會讓自己快樂一點。我想這幾個月以來,她們受到良心上的譴責已經夠多,也學到如何說話不去傷害到別人,如果我再繼續責怪她們,就顯得肚量不夠。

  有容乃大,是雅量的一種表現。

  釋懷後,我的心彷彿不再沉重,這樣的感覺把我冰冷的身軀,重新溫熱,讓我覺得我不再是孤單一個人和自己的影子相處。經過這段日子和這一件事情,我在其中學到許多在課本上學不到的經驗和道理。

  生命,彷彿是一首充滿高低起伏、抑揚頓挫的交響曲。

  在這個想法閃過腦海裡,那一瞬間久縛的神經鬆綁,有一道電流竄過自己的身體,不由自主的大叫了一聲,這麼一叫震住了鮪魚和父親,我自己更是嚇到。我感覺全身的每一個部分和器官,似乎都甦醒過來,像久逢甘霖的大地獲得水的灌溉。

  「醒了,禕翎醒了。」父親高興的歡呼著。

  「禕翎,妳終於醒了,沒想到奇蹟真的出現,謝謝老天的保佑。」鮪魚緊緊的握著我的手。

  我清楚的聽見月光曲的旋律,不再迷惑,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幸福。

後記:愛情是沒有距離,只要相愛,沒有什麼困難是不能克服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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